笑話百出,一仆一碌

Friday, July 8

拒絕「傻」笑︰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

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

你就要開始讀《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放鬆心情,集中精神,甚麼都不要想……慢著!你嗅出一絲弔詭的氣息:你剛巧是吳剛,也剛巧是在香港生活;再者,驟眼看來,這個文本的寫作手法像極了伊塔羅.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兩個故事的起首根本就一模一樣。你感到十分憤怒,覺得作者正在拿你來開玩笑。   (不!親愛的讀者!《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糟,他(我──亦即是作者──較喜歡用這一個代名詞來取代它)亦不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的抄襲之作,至少他不會是一個文字的迷宮,不會涉及後現代文學理論,更加不會是一本講述作者與讀者關係的「後設小說」。若要說相同之處,那大概是兩者都是以男性角度而寫的小說罷。)   你慍怒地掀起笫一章,希望從中找到更多的證據,去拆穿作者佈下的圈套,並向作者作一記反擊。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你趕緊將手中的文件夾合上,小心地不讓別人看見你正在閱讀合在文件夾中的《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你拿起另一個文件夾,同時留意到會計部主管海倫娜與一個外籍人士一起進入會議室。「各位早晨,這位是我們部門的副主管法蘭西斯,大家要幫助他適應新工作環境啊。」   你望著法蘭西斯的魁梧身形,泛起似曾相識的感覺「另外,他是懂得說廣東話和寫中文的,我相信你們不會和他有溝通上的問題。好了,還是開始我們的會議罷……」   你步入升降機大堂,按下召升降機的按鈕,心裡正嘀咕為何下斑的時間總是推遲在七時之後,而薪金卻沒有增加。想著想著,你已經按了那按鈕三十四次,你知道你已等待了十七秒正,你知也道這樣做並不會加快升降機的速度,但你卻習慣如此,以每秒鐘兩次的頻率做著相同的動作,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城市節拍。這習慣似乎是所有香港人的本能,在你趕時間或煩躁的時候,這種不需要專人訓練的動作便會佔據你手指,做出這種無意識的動作。   在升降機到達的同時,魁梧的身影又再映入眼簾。「Hi,」你條件反射地道「back home?」   「我懂得說中文的,吳先生。」那法蘭西斯道「我應該怎樣稱呼你呢?」 你正奇怪他說話的語氣總是怪怪的,似是與一個熟人在閒話家常般,但卻偏偏在問些初次見面才問的客套問題,故此你心不在焉地回答:「噢!對不起!你可以叫我Ken。」   法蘭西斯若有所思地說:「Ken,不過我還是喜歡叫你小剛多一些。」你吃了一驚──在這裡只有很少人叫你小剛的,或許是你的同事告訴法蘭西斯罷。「你真的認不出我是誰嗎?」法蘭西斯神秘兮兮地道。   「你是誰?你不是法蘭西斯嗎?」你反問他,你開始奇怪公司怎會聘請這個說話沒頭沒腦的人來擔任會計部的副主管。   「唉,我想你一定是在這鬼地方待得久了,弄得自己頭暈轉向,腦筋遲鈍。好罷,給你一個晚上好好想一想我是誰。」說罷,他便大踏步出升降機,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你投了五元三角在公共汽車的車資收集箱內,走上上層,你發現這輛車沒有以往聽慣了(亦十分煩擾)的大氣廣播聲音,而是加裝了四部電視機,你發覺有一股莫名的勢力想操縱這裡每一個人的聽覺和視覺,就連你們乘公共汽車的時間也不放過,這是所謂的「後現代消費文化」嗎?你漸漸感到招架不來:每部電視機都發出一股排山倒海的作用力,你覺得有點呼吸困難,但又無力再往下層走去。於是你走到後座,一個離壓力最遠的地方。當你經過其中一部電視機時,你有一股將它砸成碎片,砸成粉末的衝動,不過,理智告訴你,這是香港法律所不容的,儘管你這樣做絕對合情合理。 (讀者,你誤會了這兩部電視機,甚至以往的收音機了,它們只是壓迫我們的工具,絕不是元兇,就算你用各式各樣的方法把它砸成碎片,砸成粉末,壓力仍是會從四方八面湧進來。不過你能夠察覺到這一點,至少證明你不是一個地道的香港人。)   你玩味著法蘭西斯的話,鬼地方,是的,這裡的確是一個鬼地方,這是你認同他說的唯一一句說話,但你決定不再想他。你從公事包中拿出《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準備再一次識破作者的詭計,你看著封面滿佈坑洞的月球照片,不禁想著尚在月宮的鄰居嫦娥和月桂。你知道嫦娥是懂得照顧自己的,但不知道她有沒有定時給月桂澆水呢?月桂是砍不掉的,但若果不澆水的話,她(月桂)是會枯死的。你有點後悔選擇到這個鬼地方生活,還好,再過多幾個月你便可以回去生活了。   ……你就要開始讀《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放鬆心情……該死,在霓虹燈忽明忽暗的光線籠罩下,你根本不能放鬆心情閱讀,你重重地合上本子,一邊嘀咕著這裡已被五光十色所佔據,每一件事都好像與光速並排前進,要與星月爭輝;沒有人會欣賞緩慢,也不容許緩慢。   回家之後,你發覺自己沒有了讀書的興趣,不知為何,你與法蘭西斯的一段談話竟會引起了你的思鄉之情,儘管那不是你真正的家鄉,你依然想念在那裡的人與物,月桂、嫦娥、月兔以及那在高加索山脈推大石的傢伙的西西弗斯。西西弗斯,一個很熟悉的身影又佔在你的腦海中。「啊哈,是了!他就是西西弗斯!」雖然你與西西弗斯同是住在月球,但彼此都很少接觸,因為他只在高加索山脈推石頭,而你卻在月宮旁砍那月桂樹,大家都忙個不停。你認識他,只因為你和他一同在三千年才一次的「凡間之旅」的中途站內,上適應現代凡間生活的課程。儘管你在上課時和他說不上二十句話,但能夠在這看似熱鬧但實質冷漠的地方遇上相識的朋友,不由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   第二天早上,你一看見西西弗斯便用力地拍了他的肩膊一下,「我記起了!你是西……噢!」原來西西弗斯狠狠地踢了你一腳「是法蘭西斯,你亦可叫我法蘭」西西弗斯一本正經的道。   你發覺四周的同事都好奇地望著你們,你意會地道:「噢,法蘭,我記起了你要的文件放在那兒。」「那勞駕你把它拿進我的辦公室。」西西弗斯接著說。   你隨意拿起兩份文件,像一條泥鰍般滑過十多道狐疑的目光,走進了西西弗斯的房間「你那一踢真是用足力度啊!」你笑著道。「彼此彼此!你那一拍也很有勁度!」你似乎忘記了西西弗斯在希臘的神話中是以口齒伶俐著稱的,還想繼續與他鬥嘴,不過他已約定了你下班後在公司附近的「狂城酒吧」等他。   下午一時十一分,你步進「香城快餐」,頭也不抬的逕自走向收銀處,要了一客「黃色飯」──檸汁雞扒飯,因為今天是星期三,所以是日精選是「黃色飯」與「歐洲飯」,「五色飯」和「五洲飯」是我們對這間食店的午市套餐的暱稱,它們是香城快餐最具特色亦最沒新意的飯餐,從星期一的綠咖哩雞飯/匈牙利牛肉飯到星期五的黑椒牛扒飯/揚州炒飯,由你四年前第一次光顧這間食店開始,就一直沒有變更過──除了在禽流感高峰期時以豬代替了雞之外。儘管這些顏色與洲份顯出了這快餐店的多樣性,但實際上這快餐店的食物質素只能以「色香味俱存」來形容,因為無論你吃的是鮮茄牛肉飯還是加拿大班球飯,它的味道都是一樣的;而你亦很清楚,食物中有過多的人造色素是對身體有害的。   此時此地,你不禁想起了在月亮的生活:不論是你造飯或是嫦娥造,都不會是規定初一吃甚麼,初二又吃甚麼的,總之你是不會知道你的下一餐會有甚麼菜色;每隔一段時間,你都會有一次享受紅燒兔肉的機會(當然,嫦娥會認為又有月兔迷了路,走失了。)。   你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一邊啜著凍咖啡,一邊掏出《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用餐盤壓著書沿,你知道在這裡越來越少閱讀的空間了,所以你必須要珍惜每一個閱讀的機會……你就要開始讀《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放鬆心情,集中精神,甚麼都不要想……   正因為你太集中精神了,你竟然沒有察覺到一個背著書包(一如西西弗斯的大石!)的小學生一晃一晃的走到你的身旁,她的大石不偏不依的砸翻了你的飲品,你本能地退縮了一下。「對不起啊哥哥!」你看著那小西西弗斯急得快要哭的樣子,也不忍心責備她,當下安慰了她幾句。目送她一晃一晃的離開後,你開始點算自己的損失,還好,沒弄污了衣服,不過你的黃色飯卻加入了咖啡色了。而你的《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呢?原本是整齊美觀的方塊字已隨濺出的咖啡化掉了,扭曲得像是抽象派的畫作,你忽然想起「這裡越來越少閱讀的空間」這句話,竟然有一種荒謬的認同感。你看看錶,午飯時間就快結束,你唯有垂頭喪氣地回公司,把充饑的希望放在下午荼時間。   走進「狂城酒吧」,一陣嗆鼻的煙霧撲面而來,你心裡才咒罵著西西弗斯選了這個污煙瘴氣的地方談話,眼裡便見到西西弗斯的健碩身影正在揮動雙手。「我選這地方與你說話,是因為這裡沒有人會理會我會說甚麼。若是在普通餐廳,人們聽到我們的談話內容,不把我們看成瘋子才是怪事。」你還未坐下,西西弗斯已為自己的選擇解釋。   「你的生活怎樣?」你急不及待的問。   「起初還以為宙斯這老傢伙良心發現,推薦我參加這個『凡間之旅』,原來這次旅行竟是懲罰的一部分,比推大石上山更難受!以前在高加索還可專心一致地推石頭,現在你根本不能專心去做一件事,尤其在香港這塊鬼地方。你呢?」   你對西西弗斯的話深有同感,在這兒的確不可能專心做一些你認為是有意義的事,你未能閱讀《如果在香港,一個吳剛》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的情形和你的一樣,只要將宙斯改為炎帝、推石頭改為砍桂樹便成!不過只要等多半年,我們便可以回去了。」   西西弗斯呷了一口啤酒,道:「對!一想到這裡我便興奮,這群傻子總喜歡取笑我們兩個人做一些不會有結果的事,其實他們還不是和我們一般,終日營營役役,到最後一埸空。」   「唔……我記得三十年前當我準備由中途站下凡時遇見神農,他拿著一瓶藥末,說有個神祇請他將這瓶東西撒落凡間,說這可以幫助人們脫胎換骨,現在回想起來,事情可不是這樣簡單。」你若有所思的道。   西西弗斯沈吟了半嚮「……上帝要人死亡,必先使人瘋狂……是了!委託神農的一定是上帝!原來大審判已經開始,那個哈米吉多頓就在他們的心中!你和我都看得出,哪個人沒有了自我,哪個人瘋了,只有尚存自我的人,才能找到出路,啊哈!這真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呀!」   「可是這並不是我們所能處理的事啊!」你皺了一皺眉。   「是是是……我們還是喝多兩杯啤酒罷。上個月我看見黑天在中環的一間酒店當門僮。」   「黑天?」你遲疑地道。「那個最喜歡下凡的印度神祇。」西西弗斯補充。 「哦!那個擁有『宇宙萬相』的印度神」你恍然大悟「,你沒有看錯罷?祂當門僮?」   「當然沒有看錯,或許祂想洞悉人心,雖然祂有宇宙萬相,但人心往往比宇宙萬相更複雜。除了貪念之外,莫說是我們,就算是神也未必能知道人們在想甚麼,所以凡間的事我們還是少理為妙。來!再喝多一杯!」從話語間,你曉得西西弗斯已喝醉了,於是你便送他回家。

from http://home.netvigator.com/~melch/

0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