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傻」笑︰驚人的錯誤

高考生作文謬誤驚人



「霍金曾是女孩」、「《時間簡史》是要教育我們珍惜時間」、「魯迅與『四人幫』堅強地戰鬥」……這些全是2003年至2006年內地高考作文考卷出現的錯誤，這些錯誤千奇百怪，令人啼笑皆非。

指「霍金曾是女孩」

有網民慨歎道：「這就是中國的育特色了，忘祖離宗！」亦有網民說：「別怪學生，應怪老師和家長。」內地學生在近四年的作文考卷中出盡洋相，有人指英國著名物理學家霍金（StephenHawking）患有小兒麻痹症或柏金遜症等。考生亦缺乏文史知識及時代概念，把寫作中的人物、時間、事件、地點混淆，作文中隨便拼湊、胡編亂造，指「霍金曾是美麗的女孩，後來瞎了眼睛，寫了《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中國教育報》/本報記者
《蘋果日報》，7月30日

一個個字︰第二百輯

第二百輯



醫生︰不包括Spin Doctor
非常道︰《上善若水璇攻略》
超傷心：lily知道老公有外遇，果晚隊左十幾支太太口服液
告示：狗隻請勿喧嘩
My heart will go on︰即使我九科U晒
糖水︰要自己加糖
尹志平︰我俾金庸屈做強姦犯都唔知幾多年！
爸爸媽媽陪我放暑假︰因為他們都失業
愛惜自己︰去沙灘，叫男朋友吹浮床
愛惜自己︰去沙灘，拿浮板來擋太陽
美貌與智慧︰係笨重定並重？
八百度近視︰200度金庸，100度瓊瑤，150度衛斯理，150度gameboy，150度organic chem，250度「超任」
增加人流︰建議在領匯商場派平安米
唔平安︰因為冇排平安米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九輯

第一百九十九輯



笨到底︰你記唔記得咩係玻璃蘋果？
水洗都唔清︰當被人話你霸權
給母親的信︰請用文明來說服我
行得正，企得正︰係發音不是好正
「無法可修飾的一對手」︰imply了用幾多hand cream都冇用
手指指︰對不起，那是你的腳指
兩難︰又想睇女朋友穿小背心，又驚被人睇蝕
中華新字典︰幾時會放棄個「新」字？
檸樂︰我飲開的都頗大
宗教異端︰我唔信友緣人！
開快lift︰猛咁按lift制
笨到底︰你懷念hello kitty楊過嗎？
人身攻擊︰到底是誰發明的呢？
撘訕：係咩哦幾好唔錯嘩咁牙意椅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八輯

第一百九十八輯



做戲做全套︰曾特首請叫埋保鑣除西裝
夏季︰天降冰雹、剪刀、水喉通
四年一次︰我生日夠四年一次啦，又唔見你地同我通宵慶祝？
李莫愁︰她應該玩友緣人
外圍賭波集團︰他們分別是小明、B仔和寶寶龍
好索︰我對白花油說
書展︰如果證明了香港人喜歡閱讀，那花市豈不證明了香港人喜歡種花？
小龍女︰與成龍無關
好奇︰姑姑，其實你大我幾多歲？
跌親︰我跌左落越位陷阱
奇遇︰見到肯德基先生在長沙灣活雞市場巡視
升職︰由明仔變明哥、明生變明公、最後萬佛朝宗，成為明爺
誤人子弟︰職責所在也
起身啦︰我不斷對咪咪說
活得比你好︰可惜，住得比你差

哲學家同你講下笑四︰康德（下）

（3）



康德認為當我們笑的時候，會有一種身體和感覺上的滿足（gratification）、快樂。這和「理性上的滿足」（What satisfies simply in the act of judging it）有所分別︰康德把「笑」視為人類的健康活動。根據他的「醫學知識」，我們在笑的時候，肺部會快速地噴出空氣，而這種急速的運動會讓我們身體各器官得到平衡作用。因為聽笑話是思考、理解的活動，康德認為這就像思想令我們的身體做運動。而理性上的滿足，卻是純粹經過理性的肯定和讚許的滿足。例如理性告訴你某種處事方式符合理性，值得讚揚，即使結果因為完全不可預期的意外，而失敗收場。

笑話，像賭博、聽音樂一樣，都能令我們身體得到滿足，這是因為身體會得到不同的刺激，讓我們精神爽利。笑，是上帝恩賜。康德說︰「伏爾泰曾說上天賜予我們希望和睡眠，讓我們抵消人生裏好多的悽慘不快事情。他還應該把笑放在內。如果用作刺激理性的人笑的方法，是容易獲得的，而必要的機智和富原創性的幽默感又不是那麼罕有的話……」



參考資料

阿爾森‧古留加，《康德傳》，商務

‘Critique of Judgement,’ translated by J. H. Bernard in John Morreall edited，The Philosophy of Laughter and Humor, Th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pp. 45-50

哲學家同你講下笑四︰康德（中）

（2）


康德也像赫捷臣（Francis Hutcheson）一樣，抱持笑的不一致理論（The Incongruity Theory）︰「笑，是一種情感，來自緊張的預期忽然落空了」（Laughter is an affection arising from the sudden transformation of a strained expectation into nothing）。康德認為我們聽到笑話會哈哈大笑，是因為笑話的結局和我們預期不符。但他還指出，我們不要以為出現預期的相反結果就能令我們笑，他認為笑話必須讓預期「落了空」才奏效。但何謂預期「落了空」？康德舉了一個例子說明︰當有個講估佬說某人因為哀傷而一夜白頭，我們會覺得這頂多是用了文學誇張手法。雖然一夜白頭的確不是我們會預期發生的事情，但利用「一夜白頭」來形容哀傷，已經耳熟能詳，所以我們不會笑。但如果他把故事稍作修改，卻會效果一新︰一個從印度坐船返回歐洲的商人，因為一次巨大風浪，被迫將自己的財寶掉進海裏；他因此哀傷得連假髮也「一夜白頭」。我們也許就會笑了，因為我們絕不會預期假髮會隨情緒轉變髮色。現在就是無中生有、無的放矢，讓我們來不及招架，這就是預期落了空的意思。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七輯

第一百九十七輯


我國特產︰紅藥水西瓜、沙威龍雪梨、藍藥水提子
書展︰展出大量才女
以身作則︰曾特首體溫請保持在25.5度
中環核心價值︰誤以為「龍應台」是最新樓盤
健康水︰冇被人搞過的水，就是健康水
健康水︰也稱為「掠水」
逛書展︰你才會知道世上有這麼多廢書可以拿出來賣
聰明︰我終於明白我唔係水母——水母又點會返工呢？
踏實︰從學插花，改為學插秧
巴特農神廟︰預計將會成為樓盤名稱
無知︰個指揮係咪腦抽筋呀
笨到底︰到底香港要有幾多間seven先夠呢？
潮流︰根據咪咪姐，潮流「興」開放
香港書展︰第十幾次再買金庸作品集

哲學家同你講下笑四︰康德（上）

哲學家同你講下笑四︰康德（Immauel Kant, 1724-1804）


撰文︰TSM


（1）

別以為愛說什麼「定言律令」（categorical imperative）的德國哲學家康德是一個冷冰冰、不懂說笑的書呆子。從凱瑟林伯爵夫人畫的青年康德像，可見他眼大大，頗為精靈。據知，很多人也喜歡和他談話，邀他作客，全因他機智幽默。但他卻常向人打趣道︰「親愛的朋友們，朋友是不存在的。」這位頗懂打扮，被人認為是「穿著雅緻的碩士」，還有一句俏皮話，值得家家傳誦︰「做一個時髦的蠢人，比做一個不時髦的蠢人要好。」

他對諷刺文學作家，如柏西阿斯（Aulus Persius Flaccus）、尤雅納利斯（Decimus Junius Juvenalis）、艾拉茲姆（Desiderius Erasmus）拉伯雷和伏爾泰等人的著作也都甚為熟悉。不過，對於譏諷和逗笑的理解，他卻有別於當時的德國浪漫主義者。德國的浪漫主義者認為譏諷不是只手段，而是目的。《康德傳》的作者古留加這樣說︰「如果說，蘇格拉底的譏諷只是認識世界的第一步（其結局總是真、善、美），那麼對於浪漫主義者來說，譏諷乃是精神世界的頂峰，登上了這座頂峰的藝術家輕蔑地俯瞰著卑賤的世界。這樣就達到了美的境界，那麼真和善又怎樣呢？」但康德卻認為譏諷和逗笑，與真和善無關。因為笑話說的並不是真事；笑話也並非要導人向善。甚至，笑與美也是無關的。笑話和繪畫和音樂相比，有什麼美感可言？

譏諷、笑話只是一種探究真理的手段，古留加說︰「如同蘇格拉底一樣，他只是在借助於譏諷來為建造真理與美德的大廈掃清地盤時，才利用了譏諷的武器，他在利用這個武器時既巧妙又謹慎的。可是哲學上的譏諷和謹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領會的。」康德談論「笑」的文字，也只是在《判斷力批判》（Critique of Judgment）中的一個註釋中帶過。在《純粹理性批判》（Critique of Pure Reason）等著作，卻可見他不時來一句的譏諷之筆，比如「我不得不限制知識，以便給信仰留下地盤。」等等。他是明寸暗踩宗教信仰是在人類知識範圍以外。


睇吓康德有幾精靈？

圖片來源
http://bpun.unine.ch/icono/JPG02/POET5.111.jpg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六輯

第一百九十六輯


頭條新聞︰例如睇《頭條新聞》笑得出
警訊︰不如介紹警察去邊度食下午茶好過啦
乜水︰問你飲乜水呀！
馬達拉斯︰他在球場經常聽到球員侮辱別人的母親和家姐
笨到底︰請統計《神鵰俠侶》一集出現的摸胸場面。
誰人是完美︰我除了喜歡隨處大小便，也沒有什麼壞習慣了
退化︰開始記唔到仇
笨到底︰其實點分魚網和衫？
邏輯︰邏輯即是邏輯
笨到底︰點解漢朝冇seven eleven？
笨到底︰人摺埋就會彈開嗎？
尊重︰你可以做我性幻想對象嗎？
我是中國人︰當食左鋪清一色，我忍不住大喊這句話
姑姑，姑姑︰差點以為楊過是一隻布谷鳥
古墓︰咁複雜嘅設計，唔通係Norman Foster手筆？
視覺震撼︰搭地鐵，免費近距離看背心哥哥的腋毛

諷刺與幽默之別

The satirist shoots to kill while the humorist brings his prey back alive and eventually releases him again for another chance.

Peter De Vries


諷刺作家射殺他的獵物。但幽默作家會把牠們活生生的帶回家，最後再放走牠們，給牠們另一次機會。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五輯

第一百九十五輯



奇遇︰見到欄王在石春路跳欄
好陰質呀佢︰acutally i mean 好「音質」
唔好信︰欲練神功，必先返工
好員工︰在世界末日當天仍然打咭
奇遇︰開電視，竟然聽唔到林海峰把聲
足球員︰我係茶水房扭過想入來飲水的職員甲
加度素︰與附加數無關
拋妻棄子︰因為他們係地鐵吵得叫我很失禮
地球深度遊︰鑽地洞直入地球核心
恐怖︰miss，可唔可以叫你做姑姑呀？
笨到底︰唔知小龍女用咩mask，搞到皮膚又白又通透呢？
苦學生︰要罰抄「我以後不再在堂上放屁」一千次
快多少少︰boardband加多個modem
知音難求︰老婆，無端端做咩擺隻兔耳係頭上扮兔仔？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四輯

第一百九十四輯


施丹︰唔還擊又俾你地話我似細眼仔（巴士阿叔事件那位）咁懦弱呀！
點解你地係度︰點解《高朋滿座》晚晚都有呢句？
建議︰立法會議員齊穿夏威夷裇衫開會
何其壯觀︰世界杯後，幾百萬港人重獲新生
朗尼與史力加︰前者白色後者綠色
時空錯置︰食 ‘飯tastic’時唱《壞習慣》
高僧的手機︰鈴聲竟然是《希望》
甘大枝︰不等於大支野
搵鬼食︰例如拜山的燒肉
施丹︰退休前變成一隻蠻牛
無恥︰其實係咁話人「無恥」會唔會都有少少無恥？
超臭︰臭狐加嘔吐加酒加汗加男人味冷氣味
王子變青蛙︰因為基因突變？
巴黎最後牛油︰seven都冇得賣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三輯

第一百九十三輯


希望︰阿叔今晚攞世界杯！
男人之苦︰俾一群女性scoring
桃園三結義︰大家一齊做祈福黨！
侮辱︰你係咪瀟灑組？
爛gag︰「未解決」之類
紋身︰在大脾內側紋上「閒人免進」四字
富貴如浮雲︰但我渴望雲上的日子
無題詩︰因為我看不到我首詩有咩主題
課外活動︰練九陽神功
反對婚前性行為︰改為下波子棋和放風箏吧
一個字講晒︰一個字原來是五分鐘！
「一」字咁淺︰「一」字都幾深奧架
有異性，無人性︰有些朋友則是有同性，無人性
冬瓜︰我在思考，我哪一部份似佢
求愛宣言︰「我反對婚前性行為！」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二輯

第一百九十二輯



三羊啟泰︰咩咩咩
希望︰想同施丹和阿叔一起在世盃後退休
踢出漂亮︰細哨可能話都係出線緊要D喎！
小科學家︰媽咪，我想切開你來研究呀
omega3︰我個仔最多
澄清︰在我面上的叫暗瘡，不是屍斑
應︰不一定要lur飯的
怪味︰是一種爛gag味
學富五車︰車上有《便利》、《新地》和《Milk》
恨︰你心情好似好好喎！
吹彈可破︰形容冇鬚的本公子最啱數！
妄想︰想在中原地圖找到頭條的派發點
生命的飲歌︰「大眾分享基本法，以它管和治！」

一個個字︰第一百九十一輯

第一百九十一輯


民主理論大師︰R. Dahl、熊彼德、葉劉
青藏熱︰錯把吐露港誤認為錯那湖
美女廚房︰阿媽這樣形容她那不夠一百尺的煮飯地方
一國兩制︰從尖沙咀碼頭附近的法輪功獨自忘我練功的會員體現
禁書︰衞斯理的《回歸悲劇》
七月一日︰也稱為喊口號日
咩都係假︰粒金莎是假的、狗是假的、人是假的——我以上所講，也是假的
有黑頭︰即使你是黃種人
正義︰好多人話同佢係好朋友喎
超然物外︰「咪又係靚女一個。」
世界末日︰一起身，發現唔見左部ipod
自尋死路︰也稱為「棺材DIY」
濫用︰a︰「晚安」；b︰「好禪呀！」
世界是平的︰機場也是平的
懶叻︰周圍教人點食OREO

拒絕「傻」笑︰《聊齋》的笑

嬰寧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慧，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尋常不令游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會上元，有舅氏子吳生邀同眺矚，方至村外，舅家仆來招吳去。生見游女如云，乘興獨游。有女郎攜婢，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女過去數武，顧婢子笑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

生拾花悵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頭而睡，不語亦不食。母憂之，醮禳益劇，肌革銳減。醫師診視，投劑發表，忽忽若迷。母撫問所由，默然不答。適吳生來，囑秘詰之。吳至榻前，生見之淚下，吳就榻慰解，漸致研詰，生具吐其實，且求謀畫。吳笑曰：“君意亦癡！此愿有何難遂？當代訪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諧矣，不然，拚以重賂，計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聞之不覺解頤。

吳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訪既窮，并無蹤跡。母大憂，無所為計。然自吳去后，顏頓開，食亦略進。數日吳復來，生問所謀。吳紿之曰：“已得之矣。我以為誰何人，乃我姑之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雖內戚有婚姻之嫌，實告之無不諧者。”生喜溢眉宇，問：“居何里？”吳詭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囑再四，吳銳身自任而去。

生由是飲食漸加，日就平復。探視枕底，花雖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見其人。怪吳不至，折柬招之，吳支托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歡。母慮其復病，急為議姻，略與商榷，輒搖首不愿，惟日盼吳。吳迄無耗，益怨恨之。轉思三十里非遙，何必仰息他人？懷梅袖中，負氣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獨步，無可問程，但望南山行去。

約三十余里，亂山合沓，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遙望谷底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門前皆絲柳，墻內桃杏尤繁，間以修竹，野鳥格磔其中。意其園亭，不敢遽入。回顧對戶，有巨石滑潔，因坐少憩。俄聞墻內有女子長呼：“小榮！”其聲嬌細。方佇聽間，一女郎由東而西，執杏花一朵，俯首自簪；舉頭見生，遂不復簪，含笑拈花而入。審視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驟喜，但念無以階進。欲呼姨氏，顧從無還往，懼有訛誤。門內無人可問，坐臥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斷，并忘饑渴。時見女子露半面來窺，似訝其不去者。

忽一老媼扶杖出，顧生曰：“何處郎君，聞自辰刻來，以至于今。意將何為？得勿饑也？”生急起揖之，答云：“將以探親。”媼聾聵不聞。又大言之。乃問：“貴戚何姓？”生不能答。媼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親可探？我視郎君亦書癡耳。不如從我來，啖以粗糲，家有短榻可臥。待明朝歸，詢知姓氏，再來探訪。”生方腹餒思啖，又從此漸近麗人，大喜。從媼入，見門內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墜階上，曲折而西，又啟一關，豆棚花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幾榻，罔不潔澤。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隱約相窺。媼喚：“小榮！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嗷聲而應。坐次，具展宗閥。媼曰：“郎君外祖，莫姓吳否？”曰：“然。”媼驚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來以家屢貧，又無三尺之男，遂至音問梗塞。甥長成如許，尚不相識。”生曰：“此來即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媼曰：“老身秦姓，并無誕育，弱息亦為庶產。渠母改醮，遺我鞠養。頗亦不鈍，但少教訓，嬉不知愁。少頃，使來拜識。”未幾婢子具飯，雛尾盈握。媼勸餐已，婢來斂具。媼曰：“喚寧姑來。”婢應去。

良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媼又喚曰：“嬰寧，汝姨兄在此。”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可遏。媼逋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媼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識，可笑人也。”生問：“妹子年幾何矣？”媼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復笑，不可仰視。媼謂生曰：“我言少教誨，此可見矣。年已十六，呆癡如嬰兒。”生曰：“小于甥一歲。”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屬馬者耶？”生首應之。又問：“甥婦阿誰？”答曰：“無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歲猶未聘？嬰寧亦無姑家，極相匹敵。惜有內親之嫌。”生無語，目注嬰寧，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語云：“目灼灼賊腔未改！”女又大笑，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遽起，以袖掩口，細碎連步而出。至門外，笑聲始縱。

媼亦起，喚婢襆被，為生安置。曰：“阿甥來不易，宜留三五日，遲遲送汝歸。如嫌幽悶，舍后有小園，可供消遣；有書可讀。”次日至舍后，果有園半畝，細草鋪氈，楊花糝徑。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聞樹頭蘇蘇有聲，仰視，則嬰寧在上，見生來，狂笑欲墮。生曰：“勿爾，墮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將及地，失手而墮，笑乃止。生扶之，陰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樹不能行，良久乃罷。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遺，故存之。”問：“存之何益？”曰：“以示相愛不忘。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為異物；不圖得見顏色，幸垂憐憫。”女曰：“此大細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時，園中花，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生曰：“妹子癡耶？”女曰：“何便是癡？”生曰：“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愛何待言。”生曰：“我所為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女曰：“有以異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首思良久，曰：“我不慣與生人睡。”語未已，婢潛至，生惶恐遁去。

少時會母所，母問：“何往？”女答以園中共話。媼曰：“飯熟已久，有何長言，周遮乃爾。”女曰：“大哥欲我共寢。”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媼不聞，猶絮絮究詰。生急以他詞掩之，因小語責女。女曰：“適此語不應說耶？”生曰：“此背人語。”女曰：“背他人，豈得背老母？且寢處亦常事，何諱之？”生恨其癡，無術可悟之。 　　

食方竟，家人捉雙衛來尋生。先是，母待生久不歸，始疑。村中搜覓已遍，竟無蹤兆，因往尋吳。吳憶曩言，因教于西南山村尋覓。凡歷數村，始至于此。生出門，適相值，便入告媼，且請偕女同歸。媼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殘軀不能遠涉，得甥攜妹子去，識認阿姨，大好！”呼嬰寧，寧笑至。媼曰：“大哥欲同汝去，可裝束。”又餉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產豐裕，能養冗人。到彼且勿歸，小學詩禮，亦好事翁姑。即煩阿姨擇一良匹與汝。”二人遂發。至山坳回顧，猶依稀見媼倚門北望也。 　　

抵家，母睹姝麗，驚問為誰。生以姨妹對。母曰：“前吳郎與兒言者，詐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問女，女曰：“我非母出。父為秦氏，沒時兒在褓中，不能記憶。”母曰：“我一姊適秦氏良確。然殂謝已久，那得復存？”因審詰面龐、志贅，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復存？”疑慮間，吳生至，女避入室。吳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嬰寧耶？”生然之。吳極稱怪事。問所自知，吳曰：“秦家姑去世后，姑丈鰥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嬰寧，繃臥床上，家人皆見之。姑丈沒，狐猶時來。后求天師符粘壁上，狐遂攜女去。將勿此耶？”彼此疑參，但聞室中嗤嗤，皆嬰寧笑聲。母曰：“此女亦太憨。”吳生請面之。母入室，女猶濃笑不顧。母促令出，始極力忍笑，又面壁移時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聲大笑。滿室婦女，為之粲然。 　　

吳請往覘其異，就便執柯。尋至村所，廬舍全無，山花零落而已。吳憶葬處仿佛不遠，然墳垅湮沒，莫可辨識，詫嘆而返。母疑其為鬼，入告吳言，女略無駭意。又吊其無家，亦殊無悲意，孜孜憨笑而已。眾莫之測，母令與少女同寢止，昧爽即來省問，操女紅糖巧絕倫。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鄰女少婦，爭承迎之。母擇吉為之合巹，而終恐為鬼物，竊于日中窺之，形影殊無少異。 　　

至日，使華裝行新婦禮，女笑極不能俯仰，遂罷。生以憨癡，恐泄漏房中隱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語。每值母憂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過，恐遭鞭楚，輒求詣母共話，罪婢投見恒得免。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竊典金釵，購佳種，數月，階砌藩溷無非花者。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鄰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時遇見輒訶之，女卒不改。一日西人子見之，凝注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謂女意屬己，心益蕩。女指墻底笑而下，西人子謂示約處，大悅。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則陰如錐刺，痛徹于心，大號而踣。細視非女，則一枯木臥墻邊，所接乃水淋竅也。鄰父聞聲，急奔研問，呻而不言；妻來，始以實告。爇火燭窺，見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殺之。負子至家，半夜尋卒。

鄰人訟生，訐發嬰寧妖異。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篤行士，謂鄰翁訟誣，將杖責之，生為乞免，遂釋而出。母謂女曰：“憨狂爾爾，早知過喜而伏憂也。邑令神明，幸不牽累。設鶻突官宰，必逮婦女質公堂，我兒何顏見戚里？”女正色，矢不復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須有時。”而女由是竟不復笑，雖故逗之亦終不笑，然竟日未嘗有戚容。 　　

一夕，對生零涕。異之。女哽咽曰：“曩以相從日淺，言之恐致駭怪。今日察姑及郎，皆過愛無有異心，直告或無妨乎？妾本狐產。母臨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無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無人憐而合厝之，九泉輒為悼恨。君倘不惜煩費，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養女者不忍溺棄。”生諾之，然慮墳冢迷于荒草。女言無慮。刻日夫婦輿櫬而往。女于荒煙錯楚中，指示墓處，果得媼尸，膚革猶存。女撫哭哀痛。舁歸，尋秦氏墓合葬焉。

是夜生夢媼來稱謝，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見之，囑勿驚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陽氣勝，何能久居？”生問小榮，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視妾，每攝餌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問母，云已嫁之。”由是歲值寒食，夫婦登秦墓，拜掃無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懷抱中，不畏生人，見人輒笑，亦大有母風云。 　　

異史氏曰：“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墻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至凄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寧何常憨耶。竊聞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則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種，則合歡、忘憂，并無顏色矣。若解語花，正嫌其作態耳。”

蒲松齡，《聊齋誌異》